莫甘娜的一百零一个小目标
可爱
坦白来讲，杜蔷薇中士一点都不喜欢读书。
她很乐意将时间花费在解析虫洞上，也很喜欢在训练场里投入大把的精力和汗水，但是她独独不喜欢那些晦涩繁杂的长篇大论——为此她小时候没少被杜卡奥上将训斥。
可训斥归训斥，小蔷薇梗着脖子老神在在，半点都听不进去，心里惦念的东西七成都是那个将头发染成红色的秘密计划。哦，剩下的三成是顺便将自己的摩托开去保养。
所以在杜蔷薇中士僵着脊背在莫甘娜女王房间的书架前踱步时，手指滑过一排排书脊的动作也显得格外敷衍。
她真心实意想读书的可能性与阿托吃瓜时会吐籽的可能性大致相仿，更何况这里的书绝大多数都不合她的口味……毕竟合她口味的书寥寥无几。她只是想随意抽本书出来打发时间，顺带着缓解一下自己紧张得过分的情绪——虽然她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不过是那个恶魔淋浴的水声罢了，没什么可令人紧张的，真的一点都没有。杜蔷薇中士的脸板得像是在开作战会议，一本正经地这样说服了自己，然后活动了一下紧绷到僵硬的脊背，随意抽了本书出来。
那是本游记，深蓝的硬质封面上勾勒着烫金的萨尔斯星系的字样。又是一个未曾听过的星系，这也是蔷薇未曾听过的上亿星系之一。蔷薇也是在到了恶魔一号之后才发觉自己在地球获取到的知识匮乏到了什么程度，所以该读的书还是要读的，与之相比，小时候对长篇大论的抵触简直让人觉得可笑。
对，是小时候。现在的自己对书籍的喜爱绝对与索顿对食物的喜爱不相上下。蔷薇撇了撇嘴，暗暗感慨着自己居然没有抽到枯燥乏味的恶魔谱系史，或者昆萨的行星地质分析之类，运气可以说是好得令人发指。她摩挲着书脊，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从不远处的水声中剥离出来，摁在书上。
读书什么的，比那个恶魔有趣多了。真的。
书中夹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大约是随书附赠的旅行宣传册。蔷薇漫不经心地翻开，但撞进眼帘的扉页的字让她有些发懵。她能辨认出那行字原本应当是“凉冰的计划手册”，但凉冰两个字上被恶狠狠地划了几笔，笔锋用力得几乎要割破纸张。取而代之的是龙飞凤舞的“莫甘娜”。
蔷薇觉得自己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与三万岁的恶魔相比，杜蔷薇二十多年的人生一眼就看得到底。凉冰对她了如指掌，甚至说的出她年少时喜欢的冰淇淋牌子，并且吵着要和她一起去地球吃上十只八只。而她对凉冰……几乎一无所知。
凉冰被尘封了的长达三万年的过去如今突然不再遥不可及。那些秘密笼罩着薄纱被捧到了她面前，现在她随时都可以将其掀开，然后就可以……就可以窥见凉冰的过去，就可以见到那张贱兮兮的笑脸背后隐藏着的，真正的凉冰。
蔷薇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得令人发悸，胸腔都被带着嗡嗡地颤动。原本以为需要花上一千年进行探索的事情，如今就躺在她几乎汗湿的手里。她有些犹豫，下意识地朝着浴室的方向扫了一眼。凉冰不成调地哼着不知名的曲子，轻软的声音隐隐约约地混在水声中一同传来，令人莫名地感到安心。
凉冰曾经对她讲过，这些书架里所有的藏书……不，这间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对杜蔷薇而来说都可以随意翻看。其实当时凉冰的话还有后半句——包括这间屋子里的她自己。但被杜蔷薇中士熟练地忽略了。
毕竟蔷薇在遇见凉冰之后，就熟练掌握了对别人的言语充耳不闻的能力。凉冰说要教她成长，而在这一方面她的进步尤为迅速。
她下定了决心，垂下眼，手指摩挲过微微泛黄的内页，翻了开来。
出乎蔷薇的意料，册子的前几页纸上有着明显的褶皱痕迹，像是曾经被撕下来揉成一团，又小心翼翼地展开压平，粘了回去——好在其中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辨。
莫甘娜计划手册的第一条……哦不，应当说是凉冰计划手册的第一条，只有三个字。字迹工整极了，这让蔷薇脑海里几乎清晰地浮现出三万年前的小天使扑腾着翅膀，认认真真地抓着笔的情景。小天使努力板起面孔，专心致志地在崭新的本子上写下自己的第一个目标：学会飞。
手册的第一页中都是些有趣的零碎小事，譬如想要不靠翅膀成功爬到十字架的顶端，或是学会科尔索语之类。蔷薇完全没能意识到此时的自己笑得眉眼都软化了下来。她真想见一见当年梅洛天庭的那个小天使啊，想揉揉她的头发，想听她软软的声音，想看她拍打着翅膀，抖落那些脱落了的洁白羽毛。
凉冰怎么后来就长成现在这样的中年非主流了呢？
蔷薇啧了一声，继续向下看。字体的改变可以让她清晰地辨认出时间流逝的速度，原本一板一眼的字渐渐变得随性，笔画间的神采飞扬几乎要冲破纸张溢出来，除了怒海之战的时候。蔷薇在恶魔一号上零零碎碎地听闻过梅洛三王与华烨的那场战争，但凉冰在册子上与其相关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胜利。
战争结束之后，文字的风格又重新变得飞扬跳脱了起来。从小天使变成了大天使的凉冰想要前往超神学院，希望那个在超神学院认识的腼腆小女孩能鼓起勇气告诉自己她的名字，希望能早日完善手头的时空基因，希望“她”能理解并认同自己的学说。
蔷薇的手猛地顿住，笑意僵在了脸上。
这不对劲。
凉冰从未在这里标注过自己是否完成了那些目标，只是有时会用小小的字在几行字的空隙里絮絮叨叨地记录一些相关的零碎句子。譬如她很高兴得知那个超神学院里的腼腆女孩叫做卡尔，但也很悲痛地得知了卡尔其实是个男孩，这令她大失所望，看着卡尔送给她的花束无语凝噎。蔷薇读到这里时险些笑出了声，好在她作为军人的本能帮助她将溢到喉咙口的笑又咽了下去。
除此之外，凉冰提及过许多其他人的名字。除了卡尔和太空校长，鹤熙、雨桐之类的天使也都有所涉及，但她唯独没有写到过凯莎的名字，甚至连“姐姐”这两个字都未曾提起。只有在这条计划中，凉冰用了“她”这个代词。
并且这个计划显然未能完成。因为紧随其后的下一个目标，是离开天使星云。这也是被揉皱的几张纸中的最后一句话。
蔷薇不自觉地抿紧了唇线，向右半侧看去。平滑整洁的纸上的第一行，是凉冰除了小时候以外，难得一见的工整字迹。下笔的顿挫明显极了，甚至因为用了过大的力气，纸上留下了清晰的凹痕。
战胜凯莎。
这也是凯莎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凉冰笔下。
蔷薇突然觉得心口闷得发痛。她想象不出那个没心没肺的、赌气时只会嘟起那张带着婴儿肥的脸的中年非主流，当年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撕去了自己作为天使的记忆，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将它们一点点小心翼翼地铺平粘好。
要是那个时候她也在就好了，要是……
“蔷薇……”不知什么时候水声已经停了，凉冰的声音从浴室七扭八歪地飘了出来，懒洋洋地钻进正出神的蔷薇耳中，惊得她一把将书连同里面的册子一起重重地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怎么了？”蔷薇将骤升的心率压下去，清了清嗓子，重新端出那张可以去开作战会议的脸，镇定地开口。
“我忘了拿睡衣……”恶魔的声音软而甜腻，尾音还带着轻微的颤声。
这个中年非主流真的是做作极了。杜蔷薇中士边想边极力忽略着被凉冰懒洋洋的话语撩得发痒的心尖，喉咙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
“能帮我递进来吗蔷薇……”
蔷薇啧了一声将书塞回原处，踱到床边拎起那件黑色的蕾丝吊带睡裙，打算用虫洞直接丢到浴室里去。但在那之前，她的手在滑软的布料上多流连了一会——当然这只是因为她走神了而已，才不是被恶魔蛊惑了什么的。
睡衣从虫洞中丢过去后，蔷薇清楚地听到浴室里凉冰“切”了一声，这令她心底漫起一点隐秘的得意与雀跃，与小时候恶作剧得逞时有些许相似。她低头嗅了嗅抓过凉冰睡裙的手，熟悉的气息涌入鼻腔。不知道那本册子跟了她这么久，会不会也染上香味……蔷薇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浴室门开了。
蔷薇抬起头。
剩下的部分还是留到明天再看吧……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二天蔷薇迷迷蒙蒙地睁开眼时，那个该死的恶魔已经换好了衣服，踮着脚尖蹑手蹑脚的样子颇有些鬼鬼祟祟的感觉，像是要准备出门——起的这么早，这可真是不多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蔷薇已经习惯了每天清晨将粘在自己身上的凉冰小心翼翼地扯下来。而今天被迫省去了这个步骤，这让她心底浮起一种莫名的空虚。
当然这种空虚和没能见到凉冰软乎乎的睡脸、没能听到凉冰半梦半醒时的哼哼唧唧没有半点关系，只是习惯被打破造成的不适罢了。真的。
像是察觉到她醒了，凉冰在晨曦中回过头来。她不再踮起脚尖，而是站直了身子步履轻快地踩着高跟鞋咔嗒咔嗒地来到床边，俯下身，与蔷薇交换了一个浅浅的吻。
原来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是为了防止鞋跟的声响吵到自己。蔷薇看着转过身的恶魔，不自觉地舔了舔唇。
今天的凉冰有些反常，即使她已经不再鬼鬼祟祟。凉冰神秘兮兮地向蔷薇道了别，然后便踩着小碎步蹬蹬蹬地离开了，笑声撒了一路，欢快得像只松鼠。
今天的蔷薇一如既往，只是待办清单里添了件事。
在蔷薇处理好手头的事务，回到凉冰的书架前时，已经临近中午。她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本萨尔斯游记，坐在案几前的沙发上，将其中夹着的册子抽了出来。
成为莫甘娜之后，凉冰的话多了不少。比如那条想为新飞船起一个完美名字的目标下面，絮絮叨叨地标注着凯莎的天刃系列已经编到了四号，而自己可怜见的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基地，一定要想一个完美无缺威风八面的名字出来才行。
然后你就叫它恶魔一号？
蔷薇啧了一声。
虽然凉冰的遣词造句并不严肃，但之后的一系列目标无一不是正经极了的，甚至还有不少作战计划被写在里面。这样的机密文件都能乱写，如果凯莎当年有机会拿到这本册子，凉冰八成就活不到现在了。蔷薇一边读着那些唠唠叨叨的标注，数着这是黑风第多少次被罚去挖矿，一边默默腹诽。
而其中夹杂着的一行字格外显眼。那个写字工整且用力的凉冰仿佛又回来了，一笔一画地几乎像是要将字刻在纸上，刻在那块泪渍旁边。
杀死凯莎。
蔷薇捏着书页的手用力到微微发颤，指节都透出了些青白。那种沉闷的压抑感又开始疯狂地蔓延。她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努力调整呼吸。
要是当时自己在她身边……这个念头呼啸着翻涌，无力感几乎要将她淹没。真希望自己能给当时的恶魔一个拥抱啊，可是她做不到。
如果凉冰现在在自己面前，蔷薇觉得，自己或许可以鼓起勇气主动给她一个吻。这个吻与贪恋恶魔香软的唇瓣没有半点关系，只是为了告诉她，虽然这三万年来自己都没能陪在她身边，但之后的无限的时间里，杜蔷薇都不会让凉冰再这么难过。
很快，还未读过的部分就已经所剩无几。在看到凉冰试图寻找时空基因的载体时，蔷薇立刻挺直了脊背，心中有些忐忑。但在批注部分里，凉冰只是不轻不重地抱怨了太空校长两句，并没有涉及其他。
蔷薇并不愿意承认心中莫名的失落感。她抿了抿唇，翻到了最后一页。在这时，蔷薇又见到了那熟悉的工整字体，并且难得一见的，连着两条都是这样。第一条是翡翠星，而第二条只有短短两个字。
蔷薇。
这令她有些惊讶，心跳突然不受控制地加快，心底有隐秘的欢喜漫了上来。
而再下一句，是经过了涂改的。“爬上蔷薇的床”之前的那个被划去的句子，是“和蔷薇在一起”。
而之后的几条都是与蔷薇相关的。吻蔷薇，带蔷薇回昆萨，拐蔷薇去萨尔斯，但每一句前都有那一句被涂抹掉了的“和蔷薇在一起”。
和蔷薇在一起。
和蔷薇在一起。
和蔷薇在一起。
但是都被划去了。
蔷薇想象得到那个中年非主流皱着眉咬着唇，软乎乎的脸上写满了纠结的样子。鼓足勇气写下那句话，然后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划去，换上别的。怂极了。
或许她还会委屈巴巴地念叨一句：这叫循序渐进，循序渐进。
这让蔷薇想起了凉冰偷偷看她的眼神，明明灼热得都要让她烧起来了，却还是带着小心翼翼，生怕她会不开心。趁着她熟睡偷偷爬她的床，或许还会偷偷吻她的发丝和侧颈。不知道接下来那个怂兮兮的恶魔又会怎么拐弯抹角地诓她去萨尔斯……难不成还要趁着她睡觉的功夫偷偷将她搬过去？看她今天这幅神秘兮兮的样子，没准就是准备去萨尔斯提前考察。
三万岁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怂。
蔷薇像是想起了什么，将册子贴到鼻尖下嗅了嗅——确实有凉冰的香味，浅浅淡淡的，勾人极了。她突然有点想将脸埋进去，这或许会让她像被凉冰从背后抱在怀里一样感到安心。
就在这时，暗物质通讯请求突然传了进来，杜蔷薇中士下意识地坐直身子，又摆出了那张用来开作战会议的脸。
“蔷……蔷薇……”恶魔的声音紧张兮兮，听得蔷薇有些想笑：“过几天陪我去一趟萨尔斯星系办点事……怎么样？”
“你现在在哪？”
“萨尔斯……但是……但是这次事情办不完，还是需要过两天你来帮我一下。”
这个恶魔从来都学不会撒谎。八成是黑风他们知道自己女王的演技是多么惨不忍睹，就出了这么个不当面约她的主意。可惜他们还是高估了自己女王的说谎水平……那唯唯诺诺的声音一听就有猫腻。
三万年了，怎么连说谎都学不会。
蔷薇想要摆出嫌弃的表情，但是笑意还是不可自抑地攀上了嘴角。
“好。”她垂眼看着手边案几上的那本萨尔斯游记，答应得干脆利落。
“……诶？”通讯另一端的恶魔有点懵。
这……这就完事儿了？
黑风是真的靠谱，是时候给他加工资了。
切断通讯后，蔷薇放下了手里的册子，开始翻看那本游记，并很快发现了凉冰暗搓搓的小心思。萨尔斯有一种独特的极光，传闻手牵手看到那景观的两个人能够直到宇宙毁灭都不会分离。
蔷薇笑出了声。
三万岁的人了，怎么还像个沉迷肥皂剧的青春期小女生一样相信这种东西……幼不幼稚。
她笑着伸手将那本陪着凉冰度过了三万年的册子拿了过来。凉冰刚刚好总共记录了一百个目标，下一个序号就应当是一百零一。
杜蔷薇中士取了支笔，认认真真地替莫甘娜写下了她的第一百零一个小目标。
和蔷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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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一篇清水到能发老福特的文了，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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